咩咩羊RIO

山水总相逢。

不相忘

(一)

铜制的熏香炉里燃着一点沉水香,四下里冷清清的寂静,魏无羡刻意放轻了动作合上房门退出去,吁了口气拉着等在外面的蓝忘机走远了些。

蓝忘机观他神色,摇了摇头抬起微凉的手指抚了抚他眉心,指尖向下轻按住眼皮:“魏婴,放松。”停了停,低声问道:“可有不妥之处?”

魏无羡啊了一声,才反应过来自己心事都写在了脸上,胡乱地抓下蓝忘机的手指间相扣摇晃了一阵,勉强笑道:“醒是快醒了,可这魂补得不全,我怕他醒来后会不记得之前的事。”

蓝忘机顿了一顿,道:“不记得也好。”往事太过痛苦,倒不如忘却。

魏无羡难得地沉默了,他想起自己身死乱葬岗之后,蓝忘机是如何怀着对他的思念独自捱过了十三个春秋,而当他被献舍回来,却全然不记得蓝忘机的心意了。这事不能多想,略一想想他便心疼得不行。

魏无羡深吸了口气,猛地抓住蓝忘机肩膀,仰头目光万分诚恳道:“蓝湛,我,我是希望记得你的。”

“那些事情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没有关系。”

你能回来就好,记不记得我,没有关系。

入夜,一灯如豆摇摇曳曳,映着满室静寂。床上躺着一位白衣道长,双手交叠,露出的下半张脸略显消瘦,仍是清俊温雅的模样。宋岚已在此处守了三四天,他不知疲倦,只低头静静地望着晓星尘的脸庞。看得久了又有些恍惚,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摸晓星尘的胸口……心跳声轻而缓,然而确实存在,隔着衣裳一下一下地轻敲掌心,昭示着这具身体的生机。

星尘。

宋岚收回了手,清澈的黑眼睛泛起一点期待又忐忑的涟漪,缓缓地荡开。魏无羡帮他接好了舌头,待星尘醒来,要和他说什么好呢。

对不起,错不在你。

你好不好。

星尘,我是子琛……我在这里。

熏香炉里的香气袅袅飘入梦境中,若无若无,似故人牵引。

依稀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,阳光细碎,窗外雀儿扑着翅叽叽喳喳叫个不停,清风送来草木生长的气息。他与挚友对坐闲谈,细品新煮的茶,眉目温和浅淡。

[子琛,它们大抵是知道你来了,叫得格外欢快。]

素来严肃方正的友人因这一句善意的调侃而微弯了弯唇角,从袖里取出一方紫檀木盒,推到他手边。

[这是?]

[沉水香,清心宁神。]顿了顿,关切地补充一句[你近日追查常家之事,头绪烦杂……不可强求。]

晓星尘怔了一瞬,面上笑意忽如春溪化雪,潺潺不知融入谁的心头。

[子琛有心了,待此事了结,我怕是还要去你的观里住上一阵。]

[定当扫榻相迎。]

那便是他们最后一次愉快的见面,当日之约,随着后来一件又一件的灾祸接踵而来,再也没有机会践行了。

何以生忧思,何以招魍魉,阴阳分两界,寤寐不敢忘。

这些年来,念念不忘。

从漫长而浑噩的黑暗中醒来的感觉十分奇妙,迟钝的意识在一点点恢复清明,虽然看不见,却隐约知道身边一直有个人陪伴着。过了不知多久,晓星尘微微地挣了一下手指。

立刻有一双手覆了上来,动作小心无比,似乎不敢真的触碰到他,久违的熟悉声音响在头顶上方,两个字微微带着颤:“星尘?”

这个声音,晓星尘一听便知,他撑着身半坐起来,紧紧抓着那只手,试探地问道:“是……子琛吗?”

宋岚看着他,几乎移不开视线:“是。”

他说话的音调因长久不开口而滞涩,晓星尘心里微觉奇怪,犹豫了一会儿,温声道:“子琛,你的手怎么这样冷?”

宋岚的身体霎那僵住了。

晓星尘毫无所觉,伸出另一只手朝宋岚的面颊摸去,“你的眼睛,好了么?”

手中的衣袖飞快地滑了出去,晓星尘探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,欲落而无处落。他的神色一下变得极为害怕和小心,手指伸出去又缩回,半晌,惶惶然道:“子琛?”声音很轻很轻,仿佛怕说重了宋岚就会不理他。

宋岚站在离床沿一步远的距离,脸色苍白,先前的想好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咙里,发酸发苦。舌头在口里打了几个转,撞出一句话来:“星尘,你还记不记得……一个叫阿箐的小姑娘?”

“阿箐?”晓星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没来由地心里一痛,仍是摇了摇头,“我……不曾听过。”

宋岚明白了,晓星尘失去的是那段有关义城的记忆。

晓星尘不知道,宋岚已经死了。

“好吧,舌头是接上了,可是心跳和体温骗不了人。”魏无羡真心实意替他苦恼,捶了下手,“你打算瞒晓、我小师叔多久呢?他早晚会发现的。”

宋岚道:“能瞒一时……是一时。”

魏无羡叹了口气。是啊,不然能怎么办呢,告诉晓星尘他现在是具尸体吗?晓星尘要是追问是谁杀了宋岚呢,怎么答,怎么答?

蓝忘机一直在旁保持沉默,此时亦出声道:“惟愿苦尽甘来。”

晓星尘既已醒来,那便不是最糟的状况。今后时日悠长,他二人彼此陪伴行于世间,总有一天会解开心结。怎么想……事情再坏也不会坏过从前了。

(二)

辞别云深不知处,转眼已是半月有余。距晓星尘上一次踏入尘世已过去了二十多年,风土人情多有变化,更兼魂魄刚刚补好需要安养,两人便寻了一处竹舍暂且安顿下来。晓星尘听宋岚说了这些年各大世家的变迁,修真界新出的人才俊秀,重回人世的夷陵老祖和含光君轰轰烈烈的事迹……提及他自己时,却总是言之甚少。就好像过去的二十多年,宋岚所过的并非是自己的人生。

那些由宋岚叙述而来的片段一点点试图拼凑出过往,却始终好似缺了什么,空飘飘地落不到实处。晓星尘知道,那是子琛不愿告诉他的事。他既不愿勉强好友,又实在无法忽视内心的感受,自己犹豫挣扎了好几天,还是忍不住小心地问道:“我为何……沉睡了这么久?”

这件事太重要了。

宋岚扯不出谎来,指尖颤了半晌,缓缓地握紧平息下来,转头去看窗外的雨。

正值春分时节,小雨淅淅沥沥飘洒不停,自屋檐洒下一片水帘。宋岚从前很喜欢看雨,清凉洁净的雨丝从天上降落,仿佛能洗净世间所有的污垢,凭栏眺望远山青墨,天地间静得恍似听得见它们自己的声音。

后来,白雪观也下了一场雨。雨滴在脸上粘稠温热,散着腥气,血混着泪从眼眶中滚滚涌出,耳边呜咽惨叫响了彻夜。在那以后,宋岚就明白,世上有些脏东西是永远也洗不净的。只是从此他就很怕听到雨声,即使在成为凶尸的数十年来,雨落在身上的时候不再感觉到寒冷,他仍然从骨子里疼得微微颤抖。

晓星尘不再问了,一把攥住宋岚的手:“子琛?”传来的冰凉僵硬的触感让他慌乱不已,摸索着寻到宋岚的背往怀里按,却被一下躲开。宋岚垂眼盯着自己苍白到泛着青的手掌,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,慢慢解释道:“星尘,我患了一种怪疾,体温异于常人……如此而已,你毋须担心。”

晓星尘脸上一片手足无措:“那……我们去治……找人治……”

宋岚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伤来,只是无人看见。

这天的事几乎是被两人刻意地揭过了,缄口不提,之后的日子一直平静无波,相处间倒是慢慢回到了从前的默契轻松。

渐渐到了入夏,这日晓星尘从外练剑归来,摘了一捧成熟的桑葚。他视物多有不便,采摘时难免便弄破了一个两个,紫色的汁水染污了道袍。宋岚一见便微微发笑,拉了他的衣裳看:“想吃桑葚?我去便是了,平白弄脏了你的衣裳。”

晓星尘轻轻嗯了一声,又摇了摇头,唇角泛起和煦的笑意。其实不是他想吃,对这方面他向来并无偏好,只是记得从前宋岚喜欢。

洗净了桑葚,晓星尘拈了一颗放进嘴里,酸涩里带着丝丝的甜意,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样。他心情有些无端欢快起来,取布巾拭净了手上的汁水,随手往桌上一摸,忽然疑惑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他摸到的是一个锁灵囊,分量极轻,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里面灵魂的虚弱。不知为什么,晓星尘觉得这灵魂与自己十分地亲近,莫名的熟悉感中一种无形的痛苦也慢慢缠绕上了神经,逼迫着他去回忆一些事情。

宋岚定定地望着他,道:“是……一位好心的小姑娘。”

可那位好心的姑娘为了帮他们报仇,被人找到毒眼断舌,凄惨而死,魂魄亦被一掌拍得零散。

晓星尘无法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,轻轻地抚摸锁灵囊:“……是阿箐?”

宋岚点头:“是。”尽管只有数面之缘,拄着竹竿的阿箐跳脱可爱的影子却一直徘徊不去,这些年来他细心温养散魂,却不知为何锁灵囊中始终没有反应,只能感到那小小的魂魄缩成了一团。……或许让星尘带着她会好些,宋岚这么想着,阿箐总是和星尘要亲近些的。这时晓星尘已经把锁灵囊递还了他,宋岚便伸手去接,忽地手指不听使唤地一颤,险些滑落。

晓星尘赶忙捞住,不解道:“子琛?”

宋岚的左手紧紧地捏住了右手颤抖的手腕,语气尽力平静道:“……无事。”袖摆垂落下去,掩住了肌肤上出现的两三块明显的紫红色斑点,甚是诡异。

姑苏蓝家。

蝉声连鸣,聒聒噪噪吵了整个下午,即使在仙境般幽雅静谧的云深不知处也足以惹得人心烦意乱。魏无羡侧躺在床上翻了个身,晾了会白生生的肚皮,又翻了个身面朝蓝忘机,笑眯眯地叫了声:“蓝湛,看我呀。”

蓝忘机正对窗临字,身姿坐得端正无比,听到魏无羡叫唤提笔的手顿了一下,又如常落下苍劲有力的一横,并不理会他。

魏无羡见撩他不得,更来劲了,一骨碌爬起来从背后贴住蓝忘机,趴在脖颈处挨挨蹭蹭:“好吧,那我来看你,我们二哥哥这是写的什么呀?”

蓝忘机无奈道:“不要胡闹。”天气燥热,魏无羡方才还哼哼唧唧个不停,这会儿又主动缠上来,两人烙烧饼似的贴在一处,待会若弄得一身汗津津的他又要叫难受。

魏无羡笑着亲了他一口:“我偏要。”手便不老实地往蓝忘机胸口摸,将将解开外袍,静室外面有弟子通报客人求见。

“蓝湛,天气这么热你为什么穿这么多衣服?闷坏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,不是我说……哎,谁呀,含光君你还有客人?”

魏无羡还在和那堆严严实实的衣服作斗争,蓝湛一把握住他乱动的手,严肃地对外道:“知道了,请他稍候片刻。”又轻拍了拍魏无羡的手,示意他松开。

魏无羡噗嗤笑了一声,顺势撒开手,眼含着笑望着站起身的蓝忘机:“好吧,依你,不过二哥哥晚上可得给我补回来。”

蓝忘机闭了眼,耳朵泛上一层浅红色,忍了忍,轻声道:“不知羞。”

流云浅浅,随意卷舒。风拂过黑色衣摆,堂上等候的人背影清瘦孤高,左手执着雪白拂尘,背后负一把长剑,正是小半年未见的宋岚。

魏无羡咦了一声:“宋道长?”

宋岚转过身来,微微颔首行礼,神色如常,右边的袖子却分明是空荡荡的。

“你这是怎么弄的?”魏无羡心头的惊异很快过去,毕竟凶尸缠斗起来缺胳膊少腿是很常见的事,温宁还被聂明诀一拳捣穿过胸膛呢。他并不怎么担心,上前把了宋岚的手臂拉开衣裳,正准备问几句如何受伤的晓星尘怎么样了之类的话,脸色却猛然一变:“这是……”

宋岚的右手臂自肘弯往下完全消失了,只是伤口却不是任何兵器造成的。魏无羡看着那道已经蔓延至肩膀的紫黑淤痕,又微微扯开胸口衣裳瞧了一眼,心蓦地沉了下去,愣了半晌不知怎么开口。

蓝忘机也看见了,问道:“何时开始的?”

异状虽在数月前就已显现,手掌真正开始腐烂脱落却只在最近,宋岚想了一下,道:“七日前。”

宋岚本来不是爱麻烦人的性子,能扛的事情自己便扛下来了。只是这件事他既不敢让晓星尘察觉,也知道继续下去定然瞒不住,只得星夜兼程前往姑苏再次求助魏无羡。

这次魏无羡似乎也没办法了,他虽然神通广大,毕竟也不是无所不能。宋岚现在坏的还只是胳膊,再过些日子……魏无羡心里道一声苦命,自己当年虽遭万鬼碎尸,好在死了也就死了,既不用死后被仇人做成凶尸驱使,也不用受这身体日渐溃烂之苦。

这恶毒的手法倒很熟悉,魏无羡喉头滚了两滚,立时想到一个人:“薛洋?”见宋岚默认的意思,转头对蓝忘机诚恳道:“蓝湛,你当时的剑偏了偏,应该直接对着他的脑袋斩下去。”

想来当时薛洋把宋岚做成凶尸后犹觉不足,动了什么手脚,使其多年后自行毒发。看着憎恶鄙夷自己的人却不得不听从自己的指示,行其不愿行之事,违背道心,践踏风骨,最后在痛苦的折磨中一点点被碾作尘土,实在是薛洋生平最为快意之事。

魏无羡生平见过的大奸大恶之人多了去,实在没见过这样的,背后一股古怪的悚然之意掠过。咋舌半晌,对着宋岚歉意道:“若是刚刚遇害的时候我便在,或许还能救上一救,只可惜我那时自己也还死着。”过了这么多年,却是已经毫无办法了。

宋岚来之前就料到了这个结果,并不难过,微微摇了摇头:“多谢。”

他自觉与晓星尘重逢相处的这些天已是求来的,不曾多奢望什么,除此外对人世也无多少留恋,想了一会儿,迟疑道:“我的魂魄被困于身体中,是否此身消散,魂魄亦会自行散去?”

那就是灵魂无法重召也不能投胎转世的意思了,凶尸向来是如此的。

魏无羡嗯了一声:“是这样。宋道长,我只能暂时帮你把这只手臂接上,接下来的事就全看你自己了。”

这样已经很好。宋岚对着他郑重无比地行了个礼:“多谢。”

(三)

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,宋岚回到竹舍,屋内却空荡荡的,桌上是晓星尘的留书一封。信上字迹清秀端正,告知他距这三四日路程的村子近两个月邪祟频出,饱受骚扰的百姓听说这里住了本领高强的道长连忙前来求助,晓星尘候他不归,便跟去查看了。

宋岚放下纸张,长身伫立在桌前,有点儿落寞的意思。他不知晓星尘何时回来,欲去寻又怕两人生生错过,便按着性子等候。夕阳转过窗棂洒下淡淡的金色光晕,衬得宋岚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,他拉开自己的袖子看了看小臂上一道细细的黑线,手指屈了屈,半晌,目光中闪过一丝叹息。

临别越近,宋岚便越不知要如何面对晓星尘,心里想了好几套说辞,又一一自己否决掉。握着拂雪在房中怔怔坐了半日,想的尽是晓星尘的今后,只恨最终还是不能陪他走下去。

明月清风晓星尘,傲雪凌霜宋子琛,他们曾经是被世人齐名盛赞的一对璧人。

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响,晓星尘进来了,显然有点高兴:“子琛,你在?”他怀里抱了一只精神抖擞的大母鸡,身后背着一箩筐家常作物,都是热情的村民塞给他的除妖酬劳,模样看上去颇有些滑稽。

宋岚心里一叹,眼里露出柔和的神色来:“我在。”近前接过那只扑腾不停的母鸡,一手捏住了嘴,一手帮晓星尘掸着身上的灰尘。晓星尘有些不好意思,今日也的确还未洗浴,便把东西交给宋岚自己去打水。

宋岚与手里的母鸡对视了一会儿,略心虚地别开眼,默不作声钳了翅膀拎进后厨。生起火,烧开水,准备动手拔毛的时候那只鸡却呼啦一声展开翅膀,咯咯哒哒欢叫着往外面奔去了。

宋岚:“……”

素白的道袍搭在屏风上,晓星尘摸索着跨进木桶,温热的水流霎时涌上来浸到胸口位置。轻舒了口气正要清洗,屏风外面忽地传来一阵鸡叫声,一个东西猛然飞起扎进了他的浴桶里,溅起尺高的水花。宋岚紧随其后跟进来,就看见晓星尘一头一脸的都是水,水滴从头发、鼻梁、下颌汇聚成线滑落下来,好不狼狈。

晓星尘哭笑不得:“子琛……”

这情景实在有几分尴尬,宋岚喉头一紧,上前俯身一把捞起湿淋淋的母鸡,转身就走。

收拾好后,宋岚对着手里的食材又犯了难,即使做最简单的菜式,他没有味觉尝不出咸淡,只得勉强依着模糊的记忆行事。

一个时辰后,菜摆上了桌,两人相对而坐。晓星尘换了一身衣裳,眼上的白布亦新缠了一遍,他唇角带着明显的笑意,率先动了筷子:“之前你总不肯下厨,好不容易肯了一回,我定要仔细尝尝。”

宋岚敛眸,眼睫不安地颤了两下,问道:“如何?”自己夹了一块鸡肉放入碗中,却不进用。

晓星尘细细咀嚼片刻,微笑道:“子琛的手艺很好。”笑意盈盈,眉目温和,一直待人如此柔软。

这样的一个人,让人怎么舍得离开他。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去,想仔仔细细待他,护持他一生安好,然而不能,没有机会了。

明月西挂,帘帐低垂。宋岚一身黑衣坐在床边,低头深深地看着晓星尘。他今晚会睡得很沉,宋岚伸手轻轻覆上晓星尘双眼,喉头滚出一声低叹。

“星尘。”

俯身抵上晓星尘的颈窝,温热平缓的呼吸近在耳侧,昭示着生与死的距离。宋岚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,轻声道:“从此不必再见……没有的事,我一直都很想见你。”

“当日在山上醒来,我便后悔了,错的不是你。星尘,你不要学我……不必寻我。”

不必寻我。

晓星尘这一觉睡了很久,醒来时头仍沉沉的有些钝痛。前方一声茶盏放下的轻响,清亮熟悉的男声响起:“晓星尘道长,你醒了?”

这个声音他重生回来的时候曾听过一次,自称是他的师侄,此时便认出来了:“魏……公子?”又往旁寻了一周,面上露出略茫然的神色来,“子琛不在吗?”

魏无羡收拢起浅浅的笑,起身理了理衣襟,郑重地将一把剑交到晓星尘手中。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,晓星尘很久没颤过的手微微地抖起来,沿着剑身慢慢地向上摸,摸到了剑柄上刻着的’拂雪’二字。

是子琛的剑。晓星尘难以接受地摇头:“为什么,他去哪里了?”

另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回答了他,是蓝忘机:“抱歉。宋道长只留下拂雪和一句口信,不必寻他。”去往哪里,天涯海角,总之是不希望被晓星尘找到的地方。

“魏公子,求你们告诉我……子琛他……到底去了哪里?”晓星尘抱着那把剑,血色从白布裹缠下的眼眶涌出来,洇晕了一片,“即使要走,为什么剑也不带……”

魏无羡转头和蓝忘机对视一眼,心中有些不忍,张了张口。宋岚此时离去不久,若晓星尘循着方向去找应当还能见上最后一面,可是这样,难道就不残忍了吗?宋岚宁愿远走也不想晓星尘见到他尸体腐烂的样子,此时告诉了晓星尘则不但之前的隐瞒尽数付水东流,知道真相的晓星尘又如何能接受这一切。可若是不说,依晓星尘的性子难免要穷尽一生去寻宋岚,焉知不是另一种不死不休的折磨?此事无解。

鲜血从空洞的眼眶里滴滴答答地淌落,爬了满脸,晓星尘失魂落魄地扶着墙壁站起来,摸索着往前走。

桌上还放着那晚宋岚做的饭菜,天气酷热,已经有些馊了。

其实盐放得多了,很咸。

晓星尘伸手去摸碗碟,喃喃道:“子琛……子琛……”

他这样子实在让人看着太过不忍,魏无羡别过脸去深吸了口气,胸中一阵发闷:“……晓道长,你,宽怀些……”忽然想起什么,在怀里掏了掏,掏出那个装着阿箐魂魄的锁灵囊,上前两步递到晓星尘手中,“阿箐姑娘,还托你多看顾。”

晓星尘颤着手接过了锁灵囊,轻抚两下,感应到里面传来的微弱回应,勉强平静了些,轻声道:“好。”

魏无羡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必然还是要去寻找宋岚的,并且一天找不到一天就不会放弃,他心中百感交杂,却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。晓星尘将拂雪背在身后,与霜华一道,揩净了脸上的血,便向两人辞别。

一身白衣,孑然而来,孑然而去。

魏无羡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有些失神:“蓝湛,你看……”

蓝忘机简洁有力地应道:“嗯。”

这情景,像极了当年义城分别时,宋岚负着两把剑携着两只残魂渐行远去的样子。不同的是宋岚那时心中仍然怀着一丝希望,而晓星尘,即使再找上许多许多年,也等不来宋岚了。 

君应有语,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。

-END-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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