咩咩羊RIO

山水总相逢。

【宋岚X晓星尘】再世

(一)

自离义城,宋岚携二魂飘摇于世间,已十四载。

他用了七年的时间精心温养晓星尘和阿箐虚弱的魂魄,又用另一个七年为他们重塑肉身,神态身形与生前无异,却是完好健康的身体。

若能归来,前尘往事,便尽数忘了罢。

晓星尘仿佛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。梦里黑与白交错,人声混杂光影重叠,他却像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一般,脑中一片麻木的刺痛,沿着河岸踽踽独行。不知走了多久,渐渐的人声与画面有序起来,前方人群围拢着堵住了去路,交谈议论间时不时向他投来称赞敬羡的目光。晓星尘站立了很久,才恍然想起这是他离山初次参与世家夜猎的那回。彼时他胸怀救世之志,立誓要除尽世间一切奸邪之徒,不知人心险恶,亦不知这世间最后回报他的是什么。心神既动,脚下也有些踉跄,正在这时,忽地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。

听到这个声音,晓星尘整个人全身都僵住了。他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,缓缓地,缓缓地回身,看清了那人的脸。

“……子琛。”

晓星尘睁开眼,胸膛起伏迟疑地将这两个字吐出去。映入眼中的是两张熟悉的担忧脸庞。

“道长!”阿箐扑了上来,欢喜地叫了几声,伏在晓星尘胸口又哭又笑,“道长!道长!呜呜呜——你醒了,总算是醒了!”她不依不饶地哭着,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伤心通通发泄出来,眼泪把晓星尘的衣裳打湿了一大片犹止不住。

晓星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不知该如何安慰,只得由着。目光一转望见宋岚关切的神情,心中一热,伸手去握他的手掌,不防触到一片冰冷。宋岚此刻,已是凶尸。晓星尘忽然想起了一切,坐起身抓着他,似要问,却又害怕得不行:“子琛……子琛……”吸了两口气,声音仍是痛苦得发颤,“你……”

宋岚轻轻摇了摇头,回握住他,另一只手在地上写起字来:错不在你,勿要自责。

顿了顿,又写道:我从未怪你。

为一线生机奔波守候十四年,宋岚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。他取出霜华剑交还,晓星尘小心翼翼地接过,指尖一寸寸抚过笼着一层寒霜之意的剑锋。剑光明净澄澈,此刻被主人握在手中微微颤鸣,似是也欢喜无限。

阿箐拍手笑道:“好呀,道长,连剑也知道这世上除你之外,没人配使得它呢!”

明月清风晓星尘,傲雪凌霜宋子琛。霜华拂雪,终又能并行于世。

不知是不是魂魄受创过重的缘故,晓星尘双眼虽能视物,看东西却不大清晰。他自己不以为意。宋岚却执意每天为他换药,一层白纱浸着药膏覆在眼上,清清凉凉的。阿箐生怕他不肯好好养眼睛,总是不忘叮嘱:“道长,你要听宋道长的话呀。”

晓星尘微微一笑,嗯了一声。他伸手摸了摸覆着纱布的眼睛,感觉到视力确实在一日日地好起来,想来过个一年半载便可好全了。

重回人世,无牵无挂。三人随心而行,沿路游玩,遇到邪祟作乱亦果断出手除去。这般过了数月,这日来到一处云梦江氏辖下的镇子上。集市很是热闹,街上行人如织,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,酒楼上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之声传到街道上,又被更为嘈杂的声音淹没。

“哎,这位姑娘要买点什么?”摆卖小玩意的中年汉子眼前一亮,一个明艳娇嫩的少女正站在摊前左顾右盼,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,手里把玩着一根雕花簪子咬唇思考。

“姑娘好眼光,您瞧瞧这根簪子多称您!不贵,二两银子。”中年汉子见她犹豫,生得又娇俏可爱,正准备咬牙降点价,却见眼前少女摸了摸头上朴实无华的一根木簪子,冲他笑道:“我不要啦。”将东西扔回,转身三两步便跑进了人群,不见踪影。摊主虽觉可惜,亦只得作罢。

晓星尘和宋岚正在原处等她,两人一白一黑,均是长身玉立,风姿不俗。阿箐蹦蹦跳跳地走过来,她现在有了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,也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撑着竹竿装瞎行乞,因此心情格外欢快,跳得也格外高。她这样走路难免会撞到挨到行人,宋岚将拂尘搭上她的肩往一旁人少处轻轻一引,晓星尘温声道:“阿箐,小心撞着。”阿箐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,抱着晓星尘的胳膊仰头笑道:“走了好久,我都饿啦。道长,你饿不饿?”

晓星尘摸了摸她的头,正巧前面就是家馄饨摊,三人便寻了一张的干净的小桌坐下。

宋岚摇了摇头,示意自己不用进食。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来,阿箐饿得狠了,狼吞虎咽吃下两个,忽然想起什么丢下筷子跑去找老板。宋岚不能进食,晓星尘如何吃得下,在对方关心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咽下半个,全然不知是何滋味。宋岚眼中浮现一层淡淡的忧色,不赞同地摇头,拉过晓星尘的手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。

晓星尘正要说话,忽听得那边传来“哎呦”一声,正是阿箐。


(二)

阿箐端着一碟醋正往回跑,冷不丁不知谁绊了她一脚,惊叫了一声往旁边歪去,一碟子醋也全洒在了那人身上。“哎呀!对不住对不住!”阿箐慌忙鞠躬道歉,“我、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她迅速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,心道不好。这人穿着不凡腰悬仙剑,想来是哪家名门子弟,好好地走着路却被自己弄脏了衣裳,多半是不肯善罢甘休的。正咬着唇犯愁,头顶却传来一声温和清亮的声音:“无妨,是我撞着姑娘了。姑娘没受伤吧?”

奇怪,这人竟一点不生气,说话的声音还这么好听。阿箐抬起头,一张年轻公子诧异的脸映入眼帘,意外地有点熟悉。两人对视片刻,年轻公子结结巴巴地开口:“你你你你……”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,神情似乎又惊讶又激动,一张俊美白皙的脸都涨红了。阿箐吓了一跳,不知他为何这样,好容易等他喘匀了气,注视着阿箐的一双眼睛却亮得不行。

“你是,你是阿箐姑娘是不是?”年轻公子急急问道。阿箐啊了一声,被那道热切的目光看着不由自主点了下头。年轻公子也啊了一声,这下连耳根都红了,扭扭捏捏半天才憋出一句话:“在下欧阳子真,我们……曾见过的。”

阿箐总算想起何时与这位公子见过了。在义城!当日她求助魏无羡等人斩杀薛洋为道长报仇之时,那群年轻的世家弟子中,的确有一位叫做子真的。

晓星尘和宋岚这时也过来了,晓星尘温声道:“阿箐,出什么事了。这位是?”

欧阳子真瞠目结舌。面前两位道长一人身背霜华,眼缠白纱,神情温柔可亲,一人佩拂雪,执拂尘,身姿极正,似有孤傲之气。好半晌,他才喃喃道:“晓道长,宋道长,你们……”

坐回桌前说了一盏茶功夫,欧阳子真喝了口茶,仍有些不敢置信,目光在三人间来回游移。

晓星尘微微一笑:“这样巧。”

在镇子里逗留两日,三人重新上路。晓星尘与宋岚并肩而行,走了有一段路,晓星尘唇边犹挂着笑意,偏头道:“子琛,我们阿箐可是长大了。”

“哎呀,道长!”阿箐跺了跺脚,抬手捂着耳朵道,“不是不是!莫名其妙,谁理他呀。”她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来,脸上却微微发热,就连心跳都好似快了一点。

这两日那位欧阳公子不知犯的什么毛病,堂堂一位家主,对着阿箐百般殷勤,鞍前马后,行为举止却半点不逾距,也无失礼之处。阿箐起先还存着捉弄的心思,后来见他确实有求必应,神情言辞亦颇有恋慕之意,心中慌乱又害臊,急急地催着晓宋二人赶紧离开。

宋岚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。阿箐急了,扑上去又闹宋岚,晓星尘只是笑。

行了几日,道路愈来愈偏僻幽森,宋岚和晓星尘也越发地沉默起来,阿箐受这气氛感染,亦闷闷地不说话。这日在一处破败的道观前停下,观前草木深深约有半人高,阿箐抬起头张望,蛛网连结的高处悬着一块题字,仙风道骨的三个大字,白雪观。

沉默地站立了许久,宋岚第一个上前,伸手缓缓推开了年久失修的观门。吱呀一声长响,似要承受不住地随时断裂般,灰尘扑簌簌地直落下来。宋岚无知无觉地抬脚迈过门槛,走了两步,站在庭院里,怔怔地举目望了一周,神情凄然。

阿箐有些怕,轻轻叫道:“宋道长……”转头去看晓星尘,晓星尘却如同一块僵硬的石头立在原地。

白雪观是宋岚从小学艺长大的地方,师父待他如同亲生父亲,师兄弟们也如手足一般亲厚,这里便是宋岚的家。后来,全观人尽数横死,宋岚自己也被剜去双目,一夕巨变,人生自此落入惨境,不必再提。

宋岚慢慢地走到昔日师长的静室门前,在没膝的野草中跪了下来,伸手握住一束,用力地拔起来。他低着头,沉默地拔着野草,肩膀耸动,背影孤寂而挺直。晓星尘颤抖的指尖慢慢停住了,他在宋岚身边跪下来,帮他一起拔除庭院里的野草。

阿箐一个激灵从这沉默古怪的氛围醒过神,跳起来:“我也来帮忙!”

她虽不知来龙去脉,看眼下情景猜也猜出了七八分,一股郁愤和悲伤涌上心头,埋头吭哧吭哧开始动作,眼泪不知不觉掉落下来。“各位仙师道长在天之灵,那坏人已经死啦。此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,阎王爷也要让他转世当畜生的。你们若能听到,”阿箐在内心默默祈求,“魂魄安息。两位道长是好人,命却太苦了,求各位仙师保佑他们二人此后不遭苦难,大吉大利。阿箐给你们磕头了。”说完,又默念了两遍,含泪对着正殿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。

一直忙到了夜晚,道观才勉强有了点样子。阿箐累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,就着水吃了两口干粮就倒头睡了过去。晓星尘把她抱进收拾干净的一间弟子卧房里,除去鞋子又细心地掖好被角,才起身去寻宋岚。

整间道观黑漆漆的,只有一处亮着光,晓星尘走过去,果然见宋岚正端端正正地跪在一张蒲团上,前面整齐地摆着一列灵位。

十几个名字,十几条鲜活的人命。

晓星尘无声地跪了下来,此处无香可上,他便神色肃穆,一丝不苟地跪拜了三次,过了片刻才直起身。宋岚在此地待了一个晚上,每个牌位都已叩拜过,要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。他阖了眼,又一次深深地拜下去,额头触地,片刻方起。宋岚站起身来,握了一下晓星尘的手掌,两人一同走出门去。

时间匆忙,只打扫了两间卧房出来。宋岚取冠解衣,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,脱下靴子同晓星尘的摆在一处,低头吹熄烛火上榻。一片寂静的黑暗中身侧人的呼吸清浅可闻,宋岚的身体不知疲累,睁着眼躺了小半个时辰,终于在被窝里摸索着握住了那人的手写字。

为何不睡。

晓星尘的确还醒着,凉冰冰的指尖一笔一道划过他的掌心,极为认真虔诚。他忽然心里一酸,扯住宋岚的手试图去暖,捂了半天也捂不热,宋岚轻轻地挣了一下。晓星尘道:“子琛。”唤了一声,低低道,“对不起,我不该弃你而去。”

当日晓星尘抱着瞎了的宋岚上山向师门求助,自觉无颜相见,不待宋岚醒来便自行离去。后来直至死前的几年里他无数次在心里回想,每每黯然神伤,觉得无论如何不该留宋岚一人。他心中思念,又记挂着那句不必再见,几次欲动身去寻皆踟蹰不成,后来遇见了阿箐,再后来,滞留义城。

宋岚想,不必说对不起,你没有一点不好。是我不好,没能早点寻到你。

他二人不约而同不提义城之事,皆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。岂知劫数天定,命理难说,两人皆把对方看做此生最为爱重之人,处处小心,生死相护,最后却落得一个行尸走肉,一个崩溃魂散的凄惨下场。有心算无心,世道多险阻,向来就是要对温柔之人残酷上许多的。

宋岚垂了眼,顺着晓星尘的手臂慢慢摸上去,忽地一手在榻上一撑,翻身虚虚地压住了他。

“……子琛?”

冰凉的指尖摸上了他颈侧原先有道伤疤的地方,若即若离地轻轻触碰,带着无限的怜意和哀伤。晓星尘一僵,缓缓地抬起双手拥住了身上之人。 宋岚眼眶隐隐发热,却干涸得流不出一点泪水。他低头,满心虔诚爱慕地吻在了晓星尘颈侧,一下一下,轻柔无比,似在安慰。

晓星尘道:“……子琛,子琛,让我看看你。”

宋岚抖着手解开了晓星尘缠着眼的布条,借着满室清辉晓星尘看见了他的子琛此刻的模样。平日里清冷孤高的目光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炙热,领口微松,解下的长发散乱地垂在枕侧。宋岚定定地瞧着他,慢慢低头吻住了晓星尘蕴着湿意的眼。晓星尘心中一颤,放在宋岚背后的双手更用力地搂紧了他。微凉的唇自眼睛向下一寸寸亲吻,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挨着,双唇相触,俱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冒犯。

宋岚觉得自己应该心跳如鼓脸红面热,然而僵硬的身体却做不出反应,亦说不出半个字,满腔的心意堵在胸腔无从表露。他心中微涩,用了点力在晓星尘唇上咬出一道浅浅的齿印。这般温柔克制地亲了一会儿,晓星尘心中一直深埋着的那股巨大悲伤竟奇异地慢慢消散了,灵魂在宋岚的亲近安抚下渐渐归于真正的平和宁静。

“子琛。”晓星尘的手掌贴着宋岚挺直有力的背,眼神微飘,一句话在舌尖打了半天转才小心地吐出来,“你心里……如何想?”两人今晚的亲密举止已逾越了知交好友的界限,子琛的亲近,他并不抗拒,甚至心里还有着隐秘的欢喜和期望。从前被自己忽视的心意此刻压不住地接连冒出来,急切地挤着胸膛,不受控制。晓星尘极力压着呼吸,向来庄重自持的他此刻紧张得手指微微打着颤,心跳亦是杂乱不堪,等着宋岚的回答。

宋岚动了动唇,眼里的光彩亮得惊人,他拉开晓星尘的衣襟,珍而重之地在光裸的胸膛上写着字。

星尘,我心悦你。

晓星尘一动不动,或者说已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。

宋岚不停,继续一笔一划写道。 很久以前,就想这么做。

写毕,闭上了眼,无比珍惜地在晓星尘心口落下了一个吻。

一道云彩正好经过遮住了月光,黑暗中,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彼此,久久没有分开。


(三)

午后,暖风徐徐,道观院墙内栽着的翠竹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,洒下光影参错。阿箐攀着竹子爬上去坐着,双手撑着墙仰头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儿,两条腿垂下来一晃一晃。她梳着垂鬟分肖髻,垂下的长发结成一束搭在肩上,一张小小的巴掌脸养得日渐圆润,鹅黄的衣衫裹出少女玲珑的身姿,已不再是那个矮小瘦弱的小丫头了。

“……阿箐姑娘?”冷不防底下一声叫唤,阿箐手一打滑,差点从高处摔下来。定了定神向下一望,惊讶道:“欧阳公子,你怎么在这里呀?”见对方风尘仆仆又怔怔盯着自己瞧的样子,阿箐脸上一红,动了动身子,似乎想缩回墙里去,“请从正门进吧,我去开门。”

欧阳子真这次来却是有正事做的。欧阳家驻镇巴陵,与云梦挨得十分近,势力却又大大不如江家,便想着请晓星尘宋岚出山协助。两人当年便无意参与到世家纷争之中,如今自然更不会答应,从午后一直谈到日薄西山,欧阳子真才叹了口气起身告辞。他来之时便知此事多半不成,此时面上仍不免带了几分失落之色。

阿箐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,道:“哼。”

“是在下鲁莽了,既然两位道长实在无意,在下定不会勉强。只是……”

阿箐哼哼道:“你这人,好讨厌呀。”

欧阳子真行揖礼的动作一顿,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,眼神飘了飘,却不敢往阿箐的方向看。晓星尘微微一笑扶起他,道:“欧阳家主言重了。天色已晚,山路难行,不如留下来用顿便饭吧?”

欧阳子真几乎是立刻抬眼望向阿箐,眼神期待,心意都写在了脸上,阿箐耳朵一热,扔下一句不要便跑走了。

待人走后,晓星尘声音带着点笑意:“阿箐,怎么赶人家走?”

阿箐从树后探出身子,脚下碾着那颗小石子,吐了下舌头道:“他脸皮好薄呀,说一下就走了。”说着,却想起了当日在雾蒙蒙的义城里,隔着一块门板连比带划地与里面的人交流,少年也是极容易害羞,被同伴嬉笑了几句便捂着脸转过身去了。

宋岚抽出拂雪剑,在地上虚虚划了几道,写道:还会再来。

他说的果然不错,过了几日欧阳子真又登门造访,渐渐地阿箐好像也不太抗拒,两人能在一处说上半日的话,这几次更是跑出观外去了。

晓星尘站在道观门口,道袍素白洁净,风姿卓然,面上却有一层淡淡的忧色。他喃喃自语:“快天黑了,阿箐怎么还没回来?”徘徊了两步,便想出门去寻,宋岚示意他稍安勿躁,再等等。晓星尘嗯了一声,又道:“阿箐喜欢么?”

若不喜欢,就不会那么在意了,宋岚心道。他伸手拥住晓星尘,两人身量相近,眉眼一个清俊一个温柔,抱在一起的画面也分外自然美好。晓星尘知他心意,低头埋在宋岚肩头,鼻尖嗅着如雪的清冷气息,只紧紧地抱着,不说话。

一生遇见那么多人,寻得一个心意相契的知己却难得,若这个人愿意陪伴自己从始到终,那更是再好不过了。负霜华,行世路。宋岚携晓星尘的残魂飘然离去之时,原是做好了一生与魂魄相伴的准备,所幸,他们终有再会之日。

阿箐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,整日里跳脱得没形的小姑娘好似突然懂得了男女之情,常常托着腮对着空气发呆,一时面带绯红,一时目露愁色。第二年秋天,十六抬聘礼敲锣打鼓地送进了白雪观。

阿箐坐在庭院里的石桌上,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手里刚送来的嫁衣,还在发愁:“道长,你说,我要不要嫁他呀?”

晓星尘笑道:“你若不想嫁,迎亲的人来时,我和子琛就把他们打出去。”

阿箐哎呀了一声,把脸埋进了衣裳里,不依了:“道长你好讨厌,我说说而已嘛。”

“阿箐长大了,我们没能准备多少嫁妆给你,这个,你收着吧。”说着,递去了一样东西。阿箐接过来,却是一支雕琢得很细致的玉簪子,摸了摸簪头惟妙惟肖的小狐狸,阿箐的眼圈微微地红了。

晓星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,道:“若哪里受了委屈,千万要回来说,我和子琛也会常常去看你的。”

阿箐再也忍不住,呜哇一声哭了出来,伏在晓星尘怀里哭得抽抽噎噎:“道长……呜,我舍不得你……还有宋道长……呜呜呜……”晓星尘轻抚着她的背,一下一下,温声安慰。

傻姑娘,哪能陪着他们过一辈子呢。

阿箐哭过一阵后便不再伤心了,高高兴兴地开始准备婚事。出嫁的那天秋高气爽,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,阿箐穿着一身红色的精致嫁衣,娇俏绝伦,眉眼俱带着喜意。晓星尘和宋岚坐在巴陵欧阳氏的喜宴上,听着满座欢声笑语恭贺不断,竟有几分失落之感。借着桌子的遮挡宋岚悄悄握住晓星尘的手,写了几个字安抚。

……也罢,阿箐高兴就好。

送阿箐出嫁后,没了小姑娘活泼爱闹的身影和似乎永远停不下来的话,道观顿时冷清了下来。两人每日里观书煮茗,比剑过招,周边传出邪祟怪闻时亦动身前往查探,护佑一方安定。日子好似回到了一切都未发生时,两人初为知己好友,少年志趣相投把酒言欢,不知愁为何物。转眼间秋去冬来,寒露一日重似一日,呼吸间都呵出了白气。

这日清晨似乎格外寒冷和寂静,屋外树枝上栖着的鸟雀都哑了声儿,隐隐却能听到极细微的扑簌一声响动,并不连续,却很有规律。

第三道扑簌声响起的时候,宋岚坐起了身,抬手将木窗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。寒风裹挟着雪花从这道缝隙呼呼钻入,外面已是满世界的雪光,积雪压得树枝弯到一个幅度,便扑簌一声被抖落下去,很快又落满了。

“雪这样大,来年庄稼定会有个好收成。”听得身侧这一声,宋岚合上了窗将寒气关在外面,垂眼看向他。

晓星尘双目熠熠盛着温柔的光,伸手拉着宋岚躺下,宋岚怕冷着他,轻轻地朝旁边挪了一点。

“子琛,从前你我也常在雪中比剑切磋,何时怕过冷。”晓星尘一见即了然,握着宋岚的手非但没松开,还微微错开指尖交握,轻柔地覆在了他的胸口上,“今后你我,亦会一直相伴。”

身躯分明还是一片死寂的冰冷,宋岚却觉得温度从十指交握贴着心脏的地方一点点传过来,热乎得心脏似乎都有了跳动。

这是他们重逢于世的第二个冬天,以后还会有第三个,第四个……很久很久,日子漫长,可以让他们并肩行走世间除魔歼邪,游历山川古道,将少年时走过的路再走一遍,路过巴陵时去探望阿箐和她的夫君,去姑苏向含光君和魏公子表达对当年之事的谢意……待到走累了,回到白雪观来,继续过听雪论道、共赏山色的悠闲日子。无论做什么,晓星尘和宋岚,总是在一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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